弓着腰，目视前方，借助半人高的蒿草慢慢接近，300米、200米……这不是特种兵作战，而是追鹤人的标准动作。

松鹤延年、鹤舞九天……鹤在中国文化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这里要说的鹤，既不是白鹤，也不是蓑羽鹤，而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灰鹤。灰鹤别名千岁鹤、玄鹤，飞行时呈“人”字形或“V”字形，姿态优雅，振翅节奏较慢而有力。我国周朝时就有关于灰鹤的记载。《史记·乐书》记载：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乎廊门；再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

2014年冬，宁夏石嘴山市首次发现了灰鹤。10年间，灰鹤数量从50多只猛增到6960只，石嘴山也因此赢得了“灰鹤之城”的美誉。

错过一次等半年，追鹤人最擅“蹲守战”

3月18日7时，家住石嘴山市惠农区的陈小组、陈满堂、吴红匆忙吃了几口饭，再次结队去黄河边拍灰鹤。陈小组和陈满堂年近七旬，均有40年摄影功底。吴红刚刚退休，主要使用无人机拍摄。他们知道，3月中下旬，来石嘴山过冬的灰鹤就陆续离开了，再见它们，要等到6个月之后。

黄河自中卫市南长滩入境宁夏，流经中卫、吴忠、银川，到石嘴山市麻黄沟出境，这里水流潺潺，两岸稻田密布、灌木丛生，是灰鹤最理想的栖息地。

7时25分，天气清冷，陈小组一行三人来到拍摄A点。这里没有地名，没有村庄，只有大片的稻田和成堆的稻草，顺河而望，左前方是被朝阳披上金光的贺兰山，右手边是黄河，河对岸是内蒙古乌海市海南区巴音陶亥镇。

“稻田是灰鹤的粮仓，每次来这里都有收获。”陈小组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竖起耳朵听。张望是为了分辨灰鹤的身形，天空中飞翔着各种鸟儿，有形单影只的白琵鹭、苍鹭、白鹭，成群结队的豆雁、赤麻鸭，还有蓑羽鹤、白头鹤、白枕鹤。天空高远，旷野无边，一丁点儿线索都不能放过。吴红早早放出无人机，在显示屏上寻找灰鹤。陈满堂则挎着相机独自前往黄河边的灌木林，去那里蹲守。

灰鹤相当警觉，栖息时会有好几个“哨兵”，通常都站在高处，脖子能360度旋转观望，发现异常就“嘎嘎”叫，鹤群立即腾空而起。

灰鹤觅食也很“讲究”。3年前，陈小组等人搞了一次投喂活动，把金黄色的玉米粒撒在田野里，想诱使灰鹤来觅食，没想到上千只灰鹤在头顶不断盘旋，就是不落地。“我在这个点上拍到过五六百只灰鹤。最有趣的一次，远远看到两只灰鹤在打架，我藏在草丛里慢慢靠近，刚端起相机，它们就飞走了。”陈满堂说。

当日，三人小组只拍到了十来只灰鹤，不得不“转战”更南边的B点。此时，内蒙古乌海市的追鹤人打来电话，询问陈小组的“战果”。他沮丧地回答：“今年春天气温是不是升得太快了？天一热（灰鹤）就飞走了。”

从追鹤人变护鹤人，这些囧事成了他们的“勋章”

2014年，石嘴山市摄影家岳昌鸿首次在惠农区黄河岸边拍摄到了灰鹤。

“有50多只，当时我也不知道是哪种鸟类。刚好我是生物专业的，回家后在网上一对比才知道是灰鹤。”岳昌鸿说。从此，灰鹤落户石嘴山的消息便在摄影圈传开。2015年冬天开始，拎着“长枪短炮”，趴在沟渠里、蹲在灌木中的追鹤人越来越多。

2015年冬，石嘴山摄影家芦有碳独自前往惠农区迎河湾拍摄灰鹤，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落汤鸡似的爬出来时，碰到了前来追鹤的岳昌鸿夫妻，由此结缘。2017年，岳昌鸿和芦有碳又在平罗县天河湾黄河大桥下的灌木丛里，偶遇了在此追鹤的陈小组。

“追鹤三剑客”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相识的。

10年追鹤经验，他们分析认为，灰鹤最喜欢的地方有3个：平罗县的万亩林场和天河湾，惠农区的迎河湾。

“三剑客”追鹤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以陈小组为例，他遭遇过各种意外，掉进过冰窟窿，陷入沙漠中、烂泥里。最惊险的一次，他独自开车到黄河边，汽车陷入淤泥里，车身倾斜，随时可能翻进黄河。他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跑到附近的村子求援，一位羊倌给了他一个小伙子的电话号码。巧了，陈小组刚好认识对方。小伙子接到电话后立即开车赶来，两人折腾了三四个小时才把车拖了出来。但小伙子不吃饭，也不肯收钱，让陈小组心里很过意不去，便买了酒去他家，俩人遂成为朋友。

慢慢地，“三剑客”从追鹤人转变成了护鹤人。2021年春，由他们倡议发起的银河湾爱鸟护鸟志愿小分队在惠农区礼和乡成立。此后，志愿者经常深入湿地公园和黄河岸边，捡垃圾，投放玉米、小麦等食物，举办中小学生研学游。呼吁全社会保护鸟类，保护灰鹤。

从50余只到6960只，在石嘴山越冬的灰鹤逐年增加

民间追鹤人引来了正规军。

为了查清有多少只灰鹤来石嘴山过冬，2024年秋，石嘴山市林业和草原局委托东北林业大学刘振生教授团队作专项课题研究，博士生张旭就是研究人员之一。

张旭一行在石嘴山总共进行了12次调查，其中，2025年1月8日调查发现至少有6960只灰鹤。调查还证实了民间的猜想，即每年的10月初，灰鹤便出现在石嘴山境内，数量一直在增加，12月趋于稳定，次年3月开始北迁。

迁往何处？张旭说，研究没有给灰鹤戴跟踪脚环，所以并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飞往何方。但灰鹤夏季在西伯利亚繁殖却是共识。“黑龙江也有许多灰鹤，来去很明确，就是西伯利亚。”张旭说。

据悉，我国有东、中、西三条候鸟迁徙路线，石嘴山位于西线和中线上。根据《全国鸟类迁徙通道保护行动方案（2021—2035）》，石嘴山市的星海湖国家湿地公园、简泉湖国家湿地公园、石嘴子公园、迎河湾湿地公园、镇朔湖国家湿地公园、天河湾湿地公园和沙湖自然保护区均被列为宁夏重要的候鸟迁徙通道。

此外，石嘴山市已建设两个野生鸟类智慧监测平台，监测到脊椎动物29目81科324种，其中，灰鹤从2014年的50余只增加到2024年初的5000余只，再到2025年初的6960只。石嘴山市林草局统计表明，每年在石嘴山越冬的灰鹤占到全宁夏的80%以上，且占比逐年增加。“灰鹤属于大型涉禽，是环境变化的指示物。它们大量出现在石嘴山市，是当地生态环境近年来极大改善的明证。”张旭说。

灰鹤踏万里归途，西越贺兰山到高寒之地繁殖。2024年10月抵达宁夏平罗天河湾湿地公园后，历经秋雨、霜花、大雪、河流冰封、黄河流凌、沙尘暴、狂风等天气，安然度过半年的越冬时光，而这片河谷，为它们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源。期待它们秋天拖家带口再次归来！（记者　闵良）